在轮下
有这样一种病症,称为做作性障碍(Factitious Disorder),它是一种精神障碍,患者会故意假装或夸大自己的疾病体征和症状,有时甚至会自我伤害以制造症状。这种行为通常缺乏明显的外部诱因,如逃避责任或获得经济利益,而是为了满足某种心理需求,如获得关注或同情。做作性障碍可以分为两种类型:对自身的做作性障碍(孟乔森综合征)和对他人的做作性障碍(也称为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
简单讲,就是装病,为了获取关注,蛮有趣。生病,我和新朋旧友重拾联系,在目光注视的中心,借此机会当了无理取闹的小孩,任性自私、大喊大叫。
开始健忘,抛弃太多。一起养过兔子,一起抬过牛奶,施暴者,友善的人,流泪的眼睛,沉默的姿态,攀附在轮子上的日子翻滚转动,让记忆也支离破碎,掉下去的那些人面目模糊不清。
也有自己跳下去的,于是挥手告别。
某一个冬日,是清晨时候,被子掀开热气散尽,抖着手洗漱,计算着分秒,电车把手拧到尽头,在骑行上学路上,便也会想要遇到辆失控的车,在夜里面悄无声息地进行一场谋杀,灵魂升天,漠然注视身体旁的哭泣和悲恸,然后一切都能终止。
漂浮在空中,端详在轮下的那张脸,曾经被甩下的人,有了轮廓和具象的细节。
1
很久没有思考了。坐在桌前可以一动不动,变成永恒的雕塑,或者流泪,或者放空。
注意力宝贵,时间是漏斗里往下落的砂砾,所以更恐慌、惊惧、惶惶不可终日。
回家,找到归属和爱,摇荡在一汪温暖的水;接近自然,领悟个体渺小、宇宙宏大;交流,来来往往的人们停下来脚步,给出属于两人彼此的几分钟。
直面吧,车轮正从我身上碾过。
2
四、五年前写下《静夜思》时,我正设想一种苦难,把自我弃置于病态的处境,请求宽恕和谅解。那时候如果做PSG,得到的结果兴许比此时标准太多,真是出乎意料。倘若早知道如此,不知能否对自我更宽容一些呢。
我曾在一瞬间短暂地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一贯制也好,连读政策也罢,让我可以不用分秒行走在刀剑上,能够停下——为什么有这种想法?这意味着我认为,如果处于一个非保护的环境下,我就会面临无休止的挣扎、内耗,并且缺乏应对的能力。这种折磨将持续,直到飞驰的轮子将我甩下。
令人困惑的点在何处?
这种想法反应了三个问题:
我认为停下是无价值的;
我对自己是否能够适应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高压环境持怀疑态度;
我认为个人上升路径是单一、狭窄,容错率极低的。
【此刻感受:头痛,无法专注,焦躁并愤怒,因自己无法描述清楚所思所想而着急】
关于为什么我对”停下“感到无意义,背后的复杂分析与结论,已在《共犯》一文中指出,当下要讨论的是知与行。
我热衷于探询事物的成因,分析我何以为我,事何以成何以败,但一到改善问题的环节,就思绪飘摇、行动迟疑。我并非弗洛伊德的拥趸,也无法全盘接受阿德勒的论调,我只是在记录,无论是否是真相,我只是负责把它们记录下来。
那篇文字我已不忍再读,把自己剖开袒露心肝,微微一握,竟还在手中温热跳动。
【此刻感受:兴奋,呼吸频率升高。不宁腿】
中间应当再补充一个问题。在解决“为什么”“怎么做”之前,我也已经探索过”是什么“的问题。什么是停下,什么是休息?在周而复始的推石过程中,看着巨石滚落,而后走向山下的西西弗斯是在休息。没有阳光、海风、花朵的清香,西西弗斯只是走向下一个循环,巨石所在的山脚,是新的开始。众神的永罚断绝了停步的可能。应当认为,在劳作之外,是休息。
他幸福快乐么?我是说,在下山时,西西弗斯感到的是轻快,还是对新一轮挣扎的抵触呢?
这无从知晓,人只有在不被占据时才有思考的能力,被向上、再向上所填满心灵的西西弗斯是无法感知自身的,为了避免深思,他是否会奔跑下山,来拥抱新一轮的劳碌呢?
我停了下来,停止了学业与科研,四处走,和人们谈。看书无法深入思索,只草草略过眼前;写作无法专注,这篇文字跨越了近半个月。那么我的思索有了结果么?
我得到了许多新的视角,或是老观念的再展开,脱离实践,无法深刻体悟。
无论如何选择,都会痛苦。所以我成了懦夫,逃避选择。这种不作为本身也是一种姿态,也会作为因引出日后的果。
我究竟应该如何应对这种停步不前呢?可否摆脱开悲喜评价,淡然接受这种处境?
L君告诉我,试着相信**“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不存在无意义或毫无价值之事。她休学,于课业上是停止,但从人生尺度上看,这对内心的深刻观照的过程是无可替代的经历。
停下来,不是为了更好地前进,不是因为太累了,而是,巨石滚落到了山底下,我站在山上,两手空空。一旦被赋予了目的性,便不再纯粹。停下来不是为了更好地前进,我会因为恐惧再次推起巨石而在下山路上犹疑不定,并思考,那么为什么要一直前进?也不是因为太累了,没有神罚降临,我是行为的第一责任人。
仅仅只是停下来了。
是否开始,何时开始,没关系,都一样的。
3
“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我把这句话当做个人签名,被徒劳和虚无包围时,敦促自己振作精神。大多数时候奏效,我并不缺乏重来的勇气,但是忧虑时间。一些事情并不会给你重来的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错过的事情要往前跑才能赶得上,所以步履不停,总是在弥补遗憾。
以前读到过一句话,大意是说,人这一生一定要在万里挑一的比赛中赢过一场,奖品不重要,胜利重要。初读没有太多感触,而后再次读到时,顿悟。
我缺少的就是这样的胜利,这样的自信。
我的低价值感、低配得感,在竭尽全力后的无所获中加深。我最近一次体会到畅快淋漓的快乐,是和Q君爬华山成功赶上末班高铁的那一刻。我习惯了失败和期望落空,所以早已思考好PlanBCDE,他的相信给了我内心很大的震动,这种感觉我在一些人身上见到过,无一例外都很吸引我。我好奇这种乐观的力量源泉,这种相信自己能够实现目标的自信,而这是我最缺乏的。
那天意识到,我从来没有完全喜欢过自己,乐观中总是夹杂着怀疑,不由悲从中来,哭到不能自已。
连我自己都无法爱自己,那搭建出的终究是与人交互的模版假象,无法长久。
4
偏头痛找上了门,想到了医院里给某神经节做射频消融手术的疼痛科,不知是否能医治?
受凉还是不规律的睡眠?奇怪。
想起昨夜的梦,我在逼近的deadline中心惊胆战,一脚踏空的坠落感像是浪潮在身上涨落。我还记得ddl的具体内容,是暑研申请,我把截止日期记成了5月6日,以为自己再一次错过了,跑、跑、跑,还是追不上。
如果真的不追求,其实也没什么的。一切都是锦上添花,而非所差的那着棋子。
身心的节律似乎都具有迟滞性,后知后觉的痛苦,后知后觉的身体症状,像把人按在雪地里,麻木、窒息、痛。
白天醒来,又打开了暑研申请界面,盯着个人陈述一栏发呆。
我为什么还是不会撒谎呢?夸大自己的热情,包装自己的真心,让外人看到内里连续绽开的烟火,而不是那一缕冉冉升起的烟。
我做不到。
我对科研没有那样的深刻的求索,一如我对入党没有那样强烈的动机。
我一遍遍质问自己,你真的能够忍耐十年如一日的寂寞么,你真的对那些复杂精妙的前沿知识趣味盎然么?你能做到不计个人得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么,你对党史国策真正了解么,身为青年的你真的找到了决定自己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么?
对不起,我做不到。所以科研于我来说只是工具,而入党的积极性也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思索。
线上支教,去ICU当志愿者,此时我得到的满足感,远胜于参加一次量化的党建考核;琢磨一篇精妙的老论文,看各个领域的讲座视频,我的快乐,比写一篇学术垃圾要更足。
我想,要再看,多读书实践,常思常做。
等到我与内心不再割裂时,我抬头,已在原地停留太久,列车轰轰而过,轨道延伸向远方,而我再次错过。
5
或许上升的路径没有那么单一,人不是只能往高处走,人可以往四处走。但我失去了想象力,也被剥夺了感知朴素幸福的能力。
我想要赚很多钱,改善家人的生活,让父母不再那么辛苦。至于自己,我没有什么物质上的要求,在上海的那段日子里,我蜗居在青旅,吃着便利店的速食,脑中想的是,如果在这里可以赚到钱,那么我租房一辈子也无所谓。
我已经比太多人幸福。
“经常干体力活的人有一种别人不具备的能力,他们能准确预知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自己身体在某个时间节点突然发生的细微的变化,且比医院的检查更准确,知道自己能撑到几时,知道自己现在的下力已是在拿健康和寿命换钱——他们就是自己的检验科。
但和别人不同的是,他们知道这些,但他们不准备去找对症找药方,他们甚至都没想过要停下来,只是预知到了,然后感慨一下,明天天亮,一切如故。“
我回家,见母亲的头发花白,皮肤黝黑,衣服空荡荡,瘦了好多。只49岁。
一件快递是六毛钱,如果存进驿站或者快递柜,配送费要减半;一天运货车会来两次,几乎全年无休。我的认知里,是没有休息这个概念的。
我路过下棋跳舞的老人堆,有人遛狗,有人歌唱;我见到身边退休的亲戚,读书旅行,养花弄草,内心茫茫酸涩,怨自己不能快点长大。
有人问我最喜欢的季节,我本想说夏天,后来缄默。我只恨家乡不能再无酷暑和风雪,日日无风无雨,年年四季如春。
怎么办,怎么办呢。我念书学习,却也生出些我为累赘的想法来。
打工、兼职,有人高高在上,指责我的目光短浅、不懂得投资;埋头苦读,有人好言相劝,要再用功些,将来报答你妈妈。
说的都没有错误,我在中间艰难维系着平衡,无处开解。如果说我是一切苦难的根源,是否也可以由我来终结这种轮回?
我跌跌撞撞,走入一个尖角。
母亲用爱再次滋养了我,我心柔软,像融进春水,咸湿的泪被舐干抹净。
妈妈,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啊。
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为了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6
去做心理咨询,咨询师提到,我和母亲的关系是一个有趣的议题,即使我是因为课业上的问题前去寻求帮助,但她的关注点并不在那上面。
“你很聪明,或者说,很聪慧。我能感受到你一定有自己的力量根源,你丰厚的生命韧性是被滋养后的结果。”
“你说你的母亲勤劳、聪明、勇敢、乐观、吃苦耐劳,她什么错都没有。而你却受到了如此大的影响,你觉得,你是否会重演你母亲的角色呢?”
“你也这样的坚韧而充满力量,在付出中感受到个人存在,忽视自己的个人需求,和她有着一样的品质。”
“你会成为另一个,你的妈妈么?”
这是个令我为之一震的视角。但我思考了半个月,仍没有太多头绪。
如果说,我希望通过牺牲自己,来改善家人的生活处境,并乐此不疲,引以为傲,我会始终无法把握属于自己的人生课题。
我甚至想过,可以给自己买巨额保险,或者突破底线做一些更不道德的事情,用自己的尊严、身体、乃至生命去换取价值。
那么,留下的人,被我这样的“爱”包裹的人们,他们会快乐么?
我想,我不需要妈妈给我多么多,我只希望她幸福、快乐,希望她好好爱自己。
她也这样希望我。
”在这儿,我已经笨拙地给你们介绍了住公寓套间的两个傻孩子不足为奇的平淡故事,他们极不明智地为了对方而牺牲了他们家最最宝贵的东西。不过,让我们对现今的聪明人说最后一句话,在一切馈赠礼品的人当中,那两个人是最聪明的。在一切馈赠又接收礼品的人当中,像他们两个这样的人也是最聪明的。无论在任何地方,他们都是最聪明的人。“
这就像是麦琪的礼物,两个笨蛋为了对方,给出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却发现对方希望的正是自己给出的。
7
荒诞,源于人的非理性,世界的非理性,缺一不可。
我的首要探索,同时也是唯一的条件就是保留它,因而尊重我认为其中最为本质的东西,哪怕它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因此,我才将之定义为一种对峙和永不停歇的斗争。
一个人,倘若意识到荒诞的存在,从此便再也无法摆脱它。一个没有希望并且意识到这一状况的人不再属于未来。这是秩序之内的。但是竭尽全力逃避自己创建的世界也在秩序之内。
在你面前有三种选择,一是虚无主义自毁,认识到没有意义彻底沉沦绝望甚至自杀;
二是宗教性逃避,臣服于宗教所给的意义或者其他形而上的意义,而否定荒诞的存在;
三是承认荒诞,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这种人是局外人是秩序之外的人,是默尔索
